崇祯十八年秋,李自成率军直取大明京师,一路所向披靡,在河北石家时却被阻挡。 石家庄为北京南大门,卫师重镇,城围十二里,墙高三丈五,四周河护城,可谓城坚水深。时值守将张洛彦,执总兵衔、拥兵三万,此人企图多端,凶残狡猾。 这日,探马急报,说闯贼已到城南二十里。张洛彦忙登上城楼。 石家庄地处广袤平原,城头举目,一览无余。张洛彦遮阳远眺,就见灰尘飞扬处,闯贼兵如大水,将似猛兽,刀枪林立,旗幡蔽日。张洛彦不禁心惊,暗想,闯贼这般势头,出城迎战,无异于以卵击石,仍是上奏朝廷,固守待援为好。于是回身回衙,写了报急文书,派人送往都城。 石家庄离京三百里,就是朝延立派援兵,也不知几日可到。面临闯贼雄师,弹丸石家庄城,区区三万兵,怎样能力守得住呢?张洛彦冥思苦想,终于琢磨出个固守之策。他立即传令派兵,将城外民房拆毁,黎民押解进城,青壮丁男当兵护城,老弱妇孺集中押在关帝庙。 二日,大顺军攻城,号炮三声,军动如山崩,喊杀声震天,火炮箭弩列阵城下。忽然闯王李自成摆了一下手,雄师戛然收住。闯王用马鞭指了指城头垛口:“你们看,张洛彦扣押黎民在城头,怎样攻伐?” 大家细看,果见城墙上一字排列了众多衣衫褴褛的黎民。这些人扶老携幼,恐慌万状,子啼妇泣,惨不忍睹。若炮矢攻城,这些人首当涂炭。 见大顺军停止攻城,城头黎民纷纷顿首作揖,呼谢闯王大恩。 智囊宋献策附耳低声道:“闯王,可暂且退兵,我自有措施。”闯王颔首,命令大顺军退却十里扎营待命。 见贼军如大水般退去,张洛彦自得地捋髯讪笑,令人备酒宴欢庆。 大顺军扎住营盘后,闯王急请智囊过帐议事。宋献策道:“张洛彦既然用黎民挡我炮矢,索性咱就不用炮矢攻城。”闯王问:“石家庄城高墙厚,不用大炮,怎样破城?”宋献策道:“我军中有不少山西军卒,他们在家曾是煤窑工、善于挖洞爆破之枝,可令他们暗挖隧道抵城下,用火药轰塌城墙,再挥军掩杀,可破保府。”闯王疑虑:“炸城虽比炮轰好些,仍不免伤及城头黎民。”宋献策笑道:“张洛彦防我攻城重在白天,故不会看押黎民城头留宿,我军可夜晚炸塌城墙,免伤黎民。”闯王连称好计,尔后又蹙眉担忧道:“城下有护城河,楷宽水深,隧道怎样穿河抵达城下?”宋献策笑道:“井下挖煤,时常穿越地下河水。窑工自有特技妙法,有何难哉?”闯王大喜,当下传令刘宗敏,令其抽调窑工将士,构成掘洞爆破营,备料筹物,然后潜踪秘行、距城数里,选一隐蔽处,开挖隧道,通向城垣。 再说总兵张洛彦,见妙计奏效,好生自得,便令军卒每天晨起押黎民上城,夕阳后圈回关帝庙,一连两日,却不见大顺军来攻,城中将士皆欢呼道贺,颂扬总兵退敌有方,然而张洛彦却兴奋不起来。 张洛彦思忖,闯贼必想他法破城,可到底用啥法呢?于是,张洛彦暗派密探,乔装成黎民出城检察。 密探背粪筐持粪叉,趁晨雾出城南行,走出数里之外,忽见路旁旷野有松鲜黄土,其间不少土堆,不禁诧异。眼下时令二月,地虽解冻,却还未开犁翻土。土堆状似新坟,可前无墓碑上无魂幡,且疏松硕大,不像坟冢。既然不是耕土坟丘,哪来这很多鲜土?密探正在,忽看法下冒出些壮汉,皆为兵卒,个个肩背柳条筐,从一洞口爬出,倒掉筐中黄土、回身又潜回洞中。密探顿悟,本来闯贼在挖隧道攻城,于是赶快回城禀报。 张洛彦闻报,惊出一身盗汗。隧道暗走龙蛇,炸城方位难测,城内当怎样应对?张洛彦召来幕僚商量。大家都不知所措。谁都知晓,城池一旦炸破、万难抵挡闯贼人马。总兵问得紧了,大家只好说,备足城砖石灰,城破后迅速修补为上。张洛彦问:“三丈五高的城墙,怎样立时修起?”众人面面相觑,无言答对。冷场多时,张洛彦叹道:“就按你们说的先准备吧,但有言在先,不论城墙炸塌多大的缺口,必需一日内修复完工,不然你们提头来见。” 退帐后,张洛彦独坐帅厅苦思。他判断,闯王之所以弃用大炮而掘隧道炸城,目标是免伤黎民,这样就大概选在夜半炸城。城破难挡贼兵,当然最好是及时修复,可夜半至天亮,夜里时间要修复城墙,神仙也难为此事呀!张洛彦茶饭无味,苦思冥想,终于想出一着险棋。 再说刘宗敏带领的掘洞爆破营,土工功课,进展神速,只三日便将隧道掘到保府城墙下,置放好火药,按智囊之意,五更起爆,“轰——”的一声闷响,砖土飞天,高耸的城墙忽然坍毁了十余丈。刘宗敏通过豁口望见城内灯火,不禁哈哈大笑,当即率队回营缴令。 前方炸城,后方造饭,三更天大队人马便拔营出寨。此时东方透白,朗星隐退,闯王同智囊宋献策并马向前。两人一路上妙语横生,异常轻松,因为城墙炸开,攻打已非难事,石家庄府唾手可得。 忽然,前锋官来报,说是石家庄府城墙完好如初。一旁的刘宗敏闻听火起,一鞭子抽在前锋官身上:“十丈宽的城墙口子看不见?瞎了你们的狗眼啦!”前锋官委屈道:“刘爷不信可亲自前往察看。”刘宗敏怒喝:“老子自然去看。若找到豁口,非把你的眼珠抠出来!”话音未落,便打马而去。闯王和智囊满腹迷惑,紧随其后。 石家庄城前一箭之遥处,刘宗敏勒住嘶鸣的战马,抬眼望眺,惊得目瞪口呆——刚被炸塌的城墙竟然依然挺立! 这时闯王和宋献策也赶了上来,望见高耸壁立的城墙,也如坠五里雾中,问刘宗敏,是否记错了方位。刘宗敏说:“没错,你看护城河畔另有炸塌的城砖呢。” 炸城到此刻,不足俩时辰,且在黑夜,怎样能修复十丈宽的城墙炸口?实匪夷所思!智囊宋献策问先期到此的将士,可闻砖石之声,众将士皆摇头,说到来时就如此,只听见城上守军的咳声。 这时旭日升起,天光大亮,保府城头,旗帜摇曳,兵刃游弋,曾被炸塌的城段,分外夺目,青砖白缝,显然是修复新貌。 看来,炸塌的城墙已被修好,是千真万确的事实,可偌大的工程刹时完成,绝非人力所能,难道是神助天成?闯王不禁考虑,若真有天神暗助张洛彦,那这个石家庄城可取不得、以免冒犯神灵,违背天意。 智囊也低声对闯王说:“我观众将,皆有恐慌之色,不宜开战。况此番前来,以为城墙已破,故未带云梯火炮,不如再次回兵,待弄明事端再攻城不迟。” 闯王点头。雄师如退潮般又撤回营盘。 二次退兵,闯王郁闷不已,派出多人,定要弄清石家庄城是怎样刹时修复的。至夜,探马纷归,报明情形,气得阎王差点儿背过气去 清晨所见那段毁而复好的城墙,竟然是用白布帐画成的。 本来,这正是张洛彦下的一着万般无奈的险棋。那天,合法张洛彦愁眉苦脸时,莲池画师黄雨石拜访,送来他心仪已久的一幅藏画。画师见总兵心不在焉,便要告退。张洛彦拦住,道出愁事,最后顺口说:“黄公有何卓识救我?”黄雨石匆忙起身施礼,笑道:“老汉唯有以笔作画,总兵若要画道城墙,老汉尚可,别无他能。”画道城墙?张洛彦灵机一动,是呀,黑夜城破,先画道城墙遮掩,待乱来闯贼退兵后再修筑新墙。张洛彦惊喜地说出此意,又担忧画墙被识破。黄雨石道:“可让门生们画精致些,再将画布贴附于苇席木架上,只要不下雨,保证让它神鬼难辨。”就这样,张洛彦也是死马权当活马医,提前备下画墙、炸墙后趁黑夜掩于豁口,由黄雨石督导。做得天衣无缝,果真吓退了闯王。 闯王闻之,羞怒万分,擂鼓聚将,待要出兵。宋献策摇头:“此时再去,那画城已变真城,再攻如履前辙。”阎王愤然:“被张贼戏弄,恶气难平。”宋献策摆手:“破城机会即到,但要忍耐一两日。” 再说张洛彦,此番自得,更胜上回。他自誉诸葛亮,画城退闯王,不逊当年空城计!他一边飞马奏报朝廷,一边大宴文官武将,还叫全城张灯结彩。 这一番闹腾,激愤了城头众黎民。“盼闯王,迎闯王,闯王来了不纳粮”,本觉得闯王攻陷石家庄城,可以过几天好日子,不想老贼张洛彦却用黎民挡义军,且连连得逞。大家群情激怒,吵嚷着要下城。 闻听城头黎民哗然,张洛彦震怒,耍淫威,将带头男子绑于炮口,一声轰响,身碎命丧。言称“祭炮”,谁再生事,同此下场。 当日晚,一王姓乡绅来到大顺军营求见闯王,说要献破城之策。闯王忙降身接见。 王乡绅说:“石家庄城墙状如朝靴,北为上,南为底,东为后,西为前,雄师南来攻南城并非上策。” 闯王点头。张洛彦确实用重兵防守南城。便问:“依先生之见,攻哪里为上,” 王乡绅道:“你说,靴子哪里易破?” 闯王说:“自然是靴头。” 王乡绅又道:“靴头为何易破?” 闯王说:“靴头不如靴底厚,且常碰硬物。” 王乡绅道:“良好。另有呢?” 阎王摇头。 王乡绅道:“另有就是靴里脚趾的顶劲。” 闯王点头。 王乡绅郑重道:“闯王,石家庄城头黎民,不忍再为张洛彦所用,商定举事,拟于明日午时扒开‘靴头’西下关城墙,望闯王派兵策应,救黎民于水火。” 闯王欣喜道:“好,到时我定然派兵。” 言毕,王乡绅回身回城。 闯王拱手相送:“老英雄,可敬。” 王乡绅道:“我儿今日被老贼‘祭炮’,我这是要报仇呀!” 按约定,第二天闯王出兵,佯攻城南,以吸引张洛彦,暗派精兵绕至西下关外,待黎民动手扒城之际,趁势掩杀攻入。 石家庄城破,杀张洛彦,固黄雨石,军民欢庆。 在庆功宴上,闯王特意请来王乡绅入席,亲自把盏为其贺功。 王乡绅道:“闯王,攻克石家庄,功不在老者,义军与黎民里应外合之功,也在其次。” 闯王笑问:“以你之见,首功应归于何人?” 王乡绅道:“闯王当得首功。” 众将闻言,哄堂大笑,暗讥老儿挺会拍马溜须。 王乡绅不理会众人的耻笑,不慌不忙道:“闯王功德,俱在两次退兵上。闯王首攻石家庄,见城上有黎民,恐炮矢伤民、毅然退兵,此为怜民。二次攻城,误以画城当神功,觉得天命不可违,故而再退,此乃畏天。自古以来成大事者,皆有一怜民畏天之德。若无闯王的两次退兵,哪有黎民配合破城之举?阎王自然当居首功。” 众将恍然大悟,背向闯王举杯,贺三破府功德。